她突然想起年初时在棺材铺的后院,姜叔做了一桌好菜,她和李玄鹤还有方晏一起吃饭时的模样。那时李玄鹤还是贺玄,她是姜叔收养的孤女,方晏是潮州城中最会念书的争气孩子。如今再看,当时的三个人各自带着一张面具,竟然还能阴差阳错其乐融融……也是有趣。
方晏走到二人面前停住脚步,叹道:“前日收到消息,说棺材铺有人回去,我就猜到是你们。我料想你们会回到这里,急忙赶来,还好赶上了。”
赤霄和鱼肠几个乔装打扮的侍卫悄无声息围上,手按住腰侧佩刀,随时准备拔出。
李玄鹤沉下脸来,挡在荀舒的面前:“你可知大理寺在搜捕你?”
气氛剑拔弩张,惊动附近的藏宝者
。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,方晏神色如常,笑道:“怎能不知?但我既然敢来寻你们,就一定能顺利离开。另外——”他压低声音,“你应当也不想阿舒和司天阁之间的关系被众人知晓吧?”他顿了顿,恢复如常,“我赶过来,只是想和阿舒说几句话。”
废墟中涌出七八个穿道袍的寻宝人,目光锐利动作灵敏,虎视眈眈盯着方晏四周,显然是功夫极好的练家子,随时准备冲上前来保护他。
方晏说得没错,有这样一群人护着,他确实可以顺利离开。
李玄鹤眉头紧锁,在心中思考对策。荀舒声音冷淡,攥紧拳头:“我与你没有什么要说的。虽说姜叔不是被你杀害,但归根结底,还是被你害死的。你我早就不是朋友,而是仇敌。”
姜拯的事过去这么久,该查清的早已查清,再无隐藏伪装的必要。方晏默认了荀舒的说辞,面上的悲伤不似作假:“姜叔的事,我很抱歉。我将他带走后,原想着他将一切说出后,殿主能厚待他,许他高位,却没想到他什么都不肯说,一口咬定他什么都不知道。后来,殿主失去耐心,这才……阿舒,将姜叔带走是我的错,但你呢?你让姜叔冒充你的身份,害得他丢了性命,你就没有一点错吗?”
李玄鹤阴沉下脸色,正要开口,被荀舒拉住手臂,阻住未说出口的话。
荀舒上前几步,望着方晏,眼中全是仇恨和憎恶,再无往日的温吞柔和:“我唯一的错,就是没提前看清你,劝姜叔离你远些。”她顿了顿,似有遗憾,“方晏,你魔怔了。你既然问我有没有错,那我也想问你,你可曾后悔过?姜叔待你如亲侄,用美食美酒盛情款待,可你却利用他,想要用他来换取权力和地位,最终要了他的命。你可曾觉得做错?可曾后悔过?”
方晏垂下眼睛:“我为何要后悔?我自然不会后悔。”
荀舒定定看着他,半晌收回目光:“希望你真的不会后悔。”
暮色西沉,日光不似刚刚般刺眼。去岁的三个好友如今分站在两侧,连风都唏嘘。
方晏似乎真的只是来说一句抱歉,说完后便准备离开。荀舒盯着他的背影,突然开口喊道:“你离开潮州去往京城,该是早就计划好的事吧?为何突然要带上赵二娘子?为何要编出一个,仿佛是为了她,你才辞官离开潮州的谎言?”
方晏的脚步顿住。
狂风大作,将他的衣袍撑起,在风中狂舞着。方晏望向远处的层峦叠嶂,山间树林郁郁葱葱,林中有官道蜿蜒向南,他知晓越过前面的几座山,就能看到潮州城的大门。
他无比想要回去的地方。
温馨的院子,视如己出的养父母,相伴长大的少女,赏识他的上官。
带着赵二娘子离开潮州,不过是留了一个回家的借口。他曾想,待她身陨,待一切尘埃落定,他扶棺回潮州,便可回到寿衣铺,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……只是,世事哪能尽如人意。
他垂下眼睫,声音比风还要轻:“事情过去这么久,哪儿还能记得清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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