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悬黎万语千言堵在心口,望着父亲那略见松快的背影,只得暗叹一声,无奈跟上。
夏日庭院中,日头如一颗浑圆明珠悬于澄澈天幕。孟悬黎耳畔珍珠耳珰,随步轻摇,一路跟随父亲,行至后院。
只见长姐正倚坐廊下,一袭水红缕金襦裙,手执一条白绫。远望去,恰似一株盛放的娇花,风姿楚楚,我见犹怜。
孟仲良快步上前,一把夺过孟岫玉手中白绫,掷于一旁,俯身在其耳边低语数句。
孟岫玉原本泪光点点,闻听此言,那微蹙的柳眉竟轻轻上挑。
孟悬黎缓缓走近,对着那抹刺目的水红背影,唤道:“长姐安好。”
话音刚落,孟岫玉抬眼看向孟仲良。孟仲良便立刻转身,威严道:“前院尚有宾客需应酬,你且在此陪你长姐散散心。待开宴时,自有人来唤你。”
言罢,匆匆离去。
孟悬黎眸底幽光流转,似已猜中父亲对长姐所言。
孟岫玉用帕子沾了沾眼角,温声道:“妹妹怎不进来?”
“这便来。”
孟悬黎眼底转冷。这长姐素日何等骄矜跋扈,如今竟为这桩婚事苦恼至此,连那尖刻性子也软化了三分。当真是做戏久了,叫人辨不出真假。
孟悬黎小心抬步,刚跨过门槛,却听孟岫玉“砰”地一声关紧房门,旋即转身,直直向她行礼!
“你!快起来。”孟悬黎着实吓了一跳。
孟岫玉欠身,双手死死拽住她的云袖,哀声切切:“好妹妹,求你救救我,我实不愿嫁去那国公府。”
孟悬黎身子微颤,瞬时,飞快将她的手推开,径自在旁边的椅上坐了。
孟岫玉见此,脸上戚戚之色霎时散尽,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去泪痕,转身款款落座。
稍顿两息,孟岫玉语气已然换了腔调:“既然被你看穿,我也不必再与你绕弯子了。”
孟悬黎心下冷哼,长姐这等做派,她早看百八十回了,整日这般,也不嫌累得慌。
“那世子爷,”孟岫玉语气懒洋洋的,轻蔑道,“听着门第风光,内里却是个药罐子。我若嫁过去,同守活寡有什么分别?倒不如死了干净!”
“妹妹最是心善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我,生生被他拖累死罢?”
她睨了孟悬黎一眼,唇角勾起一抹笑:“况且,以你这般出身,若在寻常人家,能攀上国公府做个侍妾已是祖上积德。如今,不过是姐姐我心里有了人,这才将‘泼天富贵’让渡于你。”
“妹妹,你合该感念我才是!”
“感念?”
孟悬黎听得头昏脑涨,唇边浮起一丝冷峭的笑,哑声道:“是啊,我该感念长姐。若非长姐,我只怕都回不来呢。”
闻她此言,孟岫玉勃然变色,霍然起身逼近,双眸紧紧攫住她:“你敢讥讽我?”
孟悬黎抬眼,望着眼前这张骤然变得陌生的脸,微露嘲意:“你们接我回来,不就是为了此事?”
“想来,姐姐与父亲,倒该感念我才对。”
“姐姐何须动怒呢?”
“动怒?”孟岫玉伸出纤指,挑起她的下巴,幽幽道,“我有什么好动怒的?此事,你应也罢,不应也罢。”
“横竖,你都得嫁给那个病秧子。”
孟悬黎推开她的手,微笑道:“这便是姐姐求人的态度?若我偏不嫁呢?”
“不嫁?”孟岫玉眼神一厉,顺势扼住她的脖颈,威胁道,“那我便用些非常手段。”
“什么手段?”
“自然是好手段。”
孟悬黎万没料到她竟出此言,深觉其疯魔:“孟岫玉!你若行此下作之事,孟家清誉便毁于一旦。”
“你想过么?”
孟岫玉冷笑:“妹妹果然心善,自身都这般田地了,还想着孟家呢?”
孟悬黎观其眼神,恐其真有毁家之意,便朝她心窝戳去:“并非只是孟家,而是……姐姐届时便嫁不成潘公子了。”
闻得“潘公子”三字,孟岫玉手上力道顿松:“瞧把你唬的,我不过说说罢了。”
她微怔,旋即又咯咯笑起来:“真真是个小可怜。”
见孟悬黎冷眼瞪视,她心头竟莫名一悸。
咽了咽,孟岫玉一字一顿道:“我给你一月之期,若再不识抬举……我便直接将你送入……那腌臜下作处。到时候,你尽可想想日后的光景。”
未闻答复,孟岫玉复又凑近,仔细端详着她,啧啧叹道:“妹妹这张脸,虽是苍白,却难掩姿色,想必那病秧子见了,定会‘喜欢’得紧。”
喜欢?喜欢她什么?她这样的人,有什么值得喜欢的?
孟岫玉挤出笑,拂袖转身。孟悬黎望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,悔意如潮翻涌。
她原以为,归家再差,也强过在许州寄人篱下。未承想,这家中,竟与从前一般无二。不仅要事事当心,更要处处做戏。
当真是麻烦得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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